回到生与熟的辩证关系上看,一座城市的生熟与否取决于人的体验和认识。所谓熟,不过是因为他或她对自己日常生活的路径,空间,事务的熟悉罢了,除此之外对于他或她来说几乎都可以划归到生的范畴里。因为日常生活虽然占据了某人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生活内容与生活体验。但这并不等于他或她对于这座城市的真正认识。最简单的例子是当他或她换了一条平时不怎么使用的公交线路时,那种陌生感就顿时产生了。日常生活给我们带来了生活的认识,但也从某种程度上束缚了我们的视野。因为你可以想象在一个一切都被计划好了的生活状态中,还有什么可能产生新的发现。这就从根本上解释了我对南昌所产生的那种后觉的陌生感。于是海德格尔所倡导的“诗意的栖居”便是突破日常生活的一种尝试。坦白地说在欣赏师弟摄影作品的体验中,我发现了关于南昌的那种“诗意般”地存在,这就是为何它突破了我的日常认识而获得了一种生疏的感觉。
接下来再谈谈南昌这个城市。本来南昌在我们心目中是无法和柏林,布鲁塞尔,布鲁日那样的欧洲城市相提并论的,它在中国甚至都不能和杭州,南京,宁波等城市相媲美。因为无论从文化,从历史,从艺术给人的印象上来说,她都是逊色的。这一点就连南昌人自己都承认,南昌人可以很没有自信地出没在其他地方,也可以在南昌人,外乡人之间谈论自己的粗俗与不雅。的确这座城市确实有许多的缺点,有些也让人十分深恶痛绝。然而我慢慢地开始觉得,这些因素并不能是让自己缺乏自信,缺乏文化认同的根本理由。因为我逐渐发现随着对她洞察的深入,这座城市可爱的一面也渐渐浮现,尤其是将她和那些所谓的精品城市的对比之中,她的个性,品质及性格尽显无遗。就好像几个孩子在一起比较一样,欧洲的那些城市也许拥有许多涵养,但南昌却显得有些木讷,有些顽劣,有时又不乏一些文人般的谦逊,和几分没见过世面的天真与土气。而那些欧洲城市呢?更像是一个被家长管教的很好的学堂少年,彬彬有礼但有时也难以遮掩自己的一些古怪脾气。因此到了这个层面上看,就无所谓有何城市之间的歧视了。从师弟的那些照片中,我看到了南昌人不常表露的生活情趣,有些的确非常意外,因为它们是如此地富有创意并充满着浪漫。
南昌就是一座这样的城市,她的外表并不动人,她甚至比较世俗,世俗地就像一个坐在街边搓麻将的妇女。不时地这位妇女还会因为什么纠纷发生口角,因而大声咆哮引来路人的围观。可是你可曾想过,也许就是这样一位市井女子,有时也会有让你颇受感动,也会舞文弄墨,也会让你觉得她的生活亦充满着浪漫与情趣。这是何等的矛盾啊!但这却是南昌告诉我的。好比看看那些从南昌走出去的历史名人吧,如果冷不丁地问问南昌街边的路人,他们也许都会摇头,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也曾经是南昌人。例如,人们都知道南昌是一个内陆城市,想必那里的人也走不太远,更何况是到海上去。可是南昌就偏偏养育了一个汪大渊。这位同乡是元朝人,十四世纪驾着船从泉州出发一路跑到了北非,横跨地中海,到过埃及,摩洛哥,更不用说南洋,印度洋了。他将中国人的远洋船队推至葡萄牙远洋者们的家门口,而且还写了一本《岛夷志略》记录下他的所有见闻,这本书成了几十年后郑和船队的重要资料。还有一个例子:大多数人都觉得南昌人喜欢说脏话,骂街。不假!对于我们来说司空见惯了。可是人们可曾想象,在一群满口粗话,满身粗俗的人群中,却偏偏养育了一位国际大法官,他为中国争取了应有的地位,并且据理力争地让那些二战日本甲级战犯们走上了绞刑架。他就是唯一代表中国出席远东国际大法庭审判的中国法官梅汝敖。他也是一位集聚儒雅风范与机智果敢的南昌人。像这样的例子其实还有不少,他们也是属于南昌的,可是却不曾被人们所了解。可以说这是我们对南昌生疏的最好体现。
渐渐地,我从这些闪现的图像中看到了南昌与众不同的另一面,这一面是何等地可爱,何等地让人充满自信。生熟之间,我更好地认识了自己,认识了我的城市,我的家乡。希望她还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
平原
己丑年春节回乡后,作本文于伦敦 里尾新居。
附:欣宇摄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