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30日星期日

留学四年纪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一日,从浦东机场第一次出国,目的地为奥地利。这一晃就四年整过去了。其实真正过起来,这四年的确不是一晃而来的。四年中已经移过三个地方,三个国家,我想我踏出国门的那一刻起也不曾想象过这样的经历。当然这四年的收获也是沉甸甸的,马上就要迈入第五个年头了,如果按中国的干支纪年法,我想我出来的时刻正好是甲申年末,其间过了乙酉,丙戌,丁亥,和戊子。也许就是凑巧,正好一个甲乙丙丁戊,因此这篇纪念稿子就从下面的五言诗开始作为这五个干支的回味:

甲乙丙丁戊,
旅欧年有五。
凯勒高台坐,
求学却受阻。

无食裹空腹,
尝得孤胆苦。
多瑙水中浸,
堪把人生悟。

又上新征途,
形影相吊孤。
问道红歌山,
鬼谷留人处。

两载求学路,
复得开卷书。
苏城无限好,
却上赴英途。

英伦河水浊,
罪障需消除。
忍得一腔怒,
天堑变通途。

一般读者看了上面的叙述还是需要一点解释的,因此下面就为此诗做一些必要的注释。
通篇全诗,其实是按照一定的事件来描绘的,因此这里不妨讲讲这四年当中的一些相关事件。

事件一,“凯勒高台坐,求学却受阻”,凯勒此君为谁?此人为维也纳技术大学学生注册部门的一位干事,他傲慢无理,无知无度。高坐其工作台,犹如老板看当铺,一个抖动的二郎腿,用轻蔑的语气断绝了一个来至东方求学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我。这个事件是我客居奥国的一大阴影,但也是通过他的教训让我从生活当中得到历练。

事件二,“ 无食裹空腹,尝得孤胆苦”,还是因为凯勒玩耍般的拒绝,甲申年至乙酉年的春节滋味的确不好受,一个人在年夜饭的时候却还忍饥挨饿,一脸委屈,倒是真正品尝了什么是孤胆的滋味。也是那时起,发誓要让接下来的每个春节一年比一年好。

事件三,“多瑙水中浸,堪把人生悟”,那一年的夏天,我终于接受新教的洗礼,成为一名新教徒,其实我本人的宗教观念并不强,但却坚信真理常在,普天之上必有秉持公正的神灵。因此那个夏天在即将离开维也纳的时刻,我在教会人员的陪同下,来到多瑙河边接受洗礼,从此与过去的罪我断绝,并开启新的道路。有上帝的铺路,才有了后面求学求职的顺利,彻底摆脱了奥地利的阴影。

事件四,“又上新征途,形影相吊孤”,奥地利是呆不下去了,所以只得转战阿尔卑斯山深处的瑞士,那是一片人间的乐土,一个天堂般的国度,神灵眷顾的地方,当然也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那年的旅途拖着几十公斤的家当,先后三次搭乘夜行火车,绕道来到苏黎世,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又是开始。茕茕孑立,只能一人应付。

事件五,“问道红歌山”,红歌山是哪里?其实就是瑞士联邦苏黎世理工学院的一个山上的校园,这里按照德语的发音很像中文中的“红歌”二字的拼音,因此我给这个读书的地方起了这个名字,觉得有些“革命”的味道。而在这里奋斗,就好比革命青年满腔热情地读书报国一样。
“鬼谷留人处”,我把我的知遇恩师,联邦高工的老师们比喻为当年隐居清溪的鬼谷子,因为鬼谷子门下的高徒如苏秦,张仪等纵横学家以及孙膑,庞涓等军事将才,他们无不受到鬼谷子教诲而得道下山,成为中国历史上显赫的人物。
“两载求学路,复得开卷书”,在红歌山上的两年,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的确是潜心专研的地方,想想,当年爱因斯坦就在这里读书,作为后辈校友,怎能不有所顾忌,而专心致志呢?

事件六,“苏城无限好,却上赴英途”,苏黎世城堪为世界第一,风光秀美,人情和睦。可是此等天堂却不等我好好享受,又接到工作调令,而不得不离开这个相处两年,朋友渐多的地方,于是还是一次次四十公斤的行李辎重,一批批先后四次背往英国。

事件七,“英伦河水浊,罪障需消除”,英国首都伦敦是一个大熔炉,什么魑魅魍魉都有,因此作为信主之人,务必要恪守规则,严守戒律,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淫慢之事切不可为。
“忍得一腔怒,天堑变通途”,在英人的地盘上混,又非母语交流,当然是人在屋檐下,遇到不公之事,只有一忍了之,当然忍过之后,达到一个新的境界,则任何天堑,难道都不成了通途吗?可谓“牢骚太盛放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三十日于伦敦哈克尼小屋。



下面的两首诗,均为留学预备期所作,贴在这里也作为一种纪念:

中秋夜行

二零零三年癸未年秋在南昌至上海的列车上,正值中秋佳节,而我为了准备留学去上海学习德语,不得不在中秋佳节乘过夜列车赶赴沪上。车上听见人们点播的两首歌曲,一为《但愿人长久》一为《城里的月光》,睡在上铺的我便有感而发,作了下面这首小诗留念。

车走东来海天边,
别家见月中秋圆。
呼啸相伴铺上宿,
此宵窗前绝人烟。


留学行前

二零零三年末,在上海同济大学德国研究所学习德语中,忽然收到维也纳技术大学寄出的录取通知书,不由欣喜若狂,同时也有感而发,作此诗,堪为我的“出师表”。

一纸飞来千里望,
十载汗洒书页黄。
青春雄起重抖擞,
明日飘海过大洋。

马蹄西去搏击浪,
恨欲叹息记国殇。
吾辈有胆复荒拓,
君愿守土我开疆。

2008年11月29日星期六

读温庭筠《过分水岭》

溪水无情似有情,如山三日得同行。
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湲一夜声。
温公庭筠的这首《过分水岭》恐怕并不是其诗作当中的佼佼者,甚至多少还有些平淡。全诗似乎也没什么精彩之处,所记叙的不过是诗人行旅之中的一小段感受。
然而这首诗凭什么打动读者?我想诗人的高妙之处就是让读者去体会这种潜藏其中的人情之美。
因此读懂此诗的人的确需要有善于捕捉生活细节与感受的能力,或者说需要有一定的生活阅历,这样才能领会其中的诗意。其实诗人也许是在借这样随行的景物来描述一种时常发生在生活之中的体验,“溪水”在这里无非成为了一种指代,它也许是人生旅途中的某个人,某个互有默契却又不得不擦肩而过的人。只可惜在短暂的相逢当中,他们只能彼此相互倾听却不能相处,而直到了分头之处,才会让人想起某种怜惜与遗憾。“溪水”呢?虽然羞涩却也流露出某种“有情”,而正是这“有情”才是感动诗人的地方。值得注意的是诗句中的那个“似”字,正是因为这一字的点睛,才道出了诗人与“溪水”的那种暧昧关系,这种似是而非相互猜测的感情不也时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之中?
难道我们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就不曾有过这样的体会吗?有,当然有,我想多少都会有的。一种未经吐露与表白的感情在苍茫之中透露出某种伤感,最后也只能在回忆中去体会那段短暂的同行。其实,温公庭筠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感情经历,他与其忘年红颜鱼幼薇之间的那段看似师生的感情,其实也流露出了某种升华的迹象,只不过飞卿兄当然知道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以及他相貌的丑陋而不敢接受鱼幼薇的暗示,因此“岭头便是分头处”了。这里面多少含有一些暗暗的凄凉,然而这却是生活当中极为频繁的现象,我想人的一辈子,有多少这样的“溪水同行”呢?我看数也数不清。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于伦敦哈克尼小屋

标识城市


该如何识别当代城市?或者说到底是什么视觉元素构成了城市间面貌的不同?当代城市面临着同一样一个问题,就是由于城市生活方式的日趋相同,一些城市基础设施也变得越来越接近,几乎这座城市拥有的东西在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城市里也同样存在。但是当代城市并没有因为这些要素的相同而变成趋同,相反在很多西方国家里,特别是欧洲国家,城市之间虽然共同分享着相似的基础设施,却因为地区标识与品牌的不同而呈现出迥异的气氛,有些品牌甚至蜕变为代表一座城市物质精神文化的象征。这的确令人深思。全球化和本土化本来就是一对看似朝着相反方向演化的两种趋势,但却能在协调互补之中使得城市变得丰富,并且使城市朝着异质化方向发展,城市的特征也因此潜藏在这些纷繁的全球与本土的标识之下。

有意思的是,当代人对城市的感知似乎并不是最先从那些我们认为的传统上构成城市差异的要素开始的。作为一个陌生人,他的认知固然会敏锐地触及到那些建筑,历史,或者文化风俗方面的差异,但这些差异总是存在于比较粗旷的层面上,人们很难再进一步去把握这座城市更为显要的特点。相反最能注入人们视线的是那些反复出现并且反复使用的城市设施,久而久之这些设施的符号,图像,工业造型,和相对应的城市环境使得人们对某一城市秉持一种特殊印象。或者说这是一种经过品牌包装后的综合印象。而这个印象却成为了体验这座城市所记忆下的特征。当代消费文化更是促进了人们的这种敏锐的品牌意识。现代人更愿意从品牌与符号上去辨识自己,并以享受某一标识的产品为荣。虽然得到的服务是相同的,但人们更愿意从自己认同的那个标识上寻找归属。于是城市景观就被这样五花八门的标识给附着上,它们也几乎贯穿了我们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当代城市,它们是经过品牌化了的城市,好像整座城市连同在里面的生活,都被一家广告公司包装过一样,城市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与这个品牌有关,或者说整座城市就是一个贴着这样标签下的产品。只不过去标示这座城市的标签有着许多不同的符号,因此城市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色彩的符号体系。通过这些无处不在的色彩标识,无需到达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场所,人们也能够清晰地辨认出这里是哪一座城市。在欧洲城市这一点变得很明显,因为欧洲国家众多的文化和多样的语言,几乎使每一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标识体系,通过辨别他们就可以很容易地发掘一个国家特有的物质环境和城市气氛。除此之外,传统意义上使得城市之间存在差异的要素仍然发挥着作用,譬如一个地方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一段与众不同的历史进程,一个地方鹤立独行的风俗习惯都影响着城市物质面貌的不同。当然这些传统意义上的城市差异,在今天看来已经被设置在那些繁华的标识之后,他们体现出来的特征是更加强化了那些品牌本身的个性。



这是一个一切都可以商品化的时代,城市本身也越来越凸显其商业的特征,这些标识化了的城市特征也可以转化为一种吸引访客,赚取钱财的城市副产品。通过这些副产品的销售,一个城市的独特文化就这样被传播出去。于是一支城市球队的队衣,一个地铁站符号的钥匙扣,一列城际列车的玩具模型,一张城市经典景观的明信片,这些看起来和城市物质环境本身不相关的东西,都成为了代表一座城市的最好名片。这样使得那些从未来到过这座城市人们对这座城市就已经产生了无限的好奇。直到他们真正拜访后才会又恍然大悟地回忆起那些熟悉的城市标识与环境。这样城市仿佛就像一个巨大的商品,它的价值随着这些符号的传播变得更有魅力,同时体验城市的过程变成了获得一种消费似的享受。正如人们可以觉得“这样才像是伦敦”一样。


2008年11月28日星期五

记万米跑

冬日骤冷,十公里开练。生龙活虎之间,为达万米目标而悦,作此七言诗为念。

月下寒光刺肤肌,
道前跃影蒸汗沏。
军歌相伴昂扬志,
践行万米步声疾。

细柳营前无儿戏,
亚夫可来哈克尼?
且看操场重开练,
岂是懦虏可相欺。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晨于
伦敦哈克尼小屋。

2008年11月25日星期二

上三清山

登临无人境,
步履云上亭。
青松迎寒季,
绿草近客心。

峰峦哪为径,
林深且莫寻。
何必论高低,
留意趣相形。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六日
作于戊子年冬,伦敦哈克尼小屋。

2008年11月23日星期日

馆中吟

一人独坐哈克尼孤馆中,窗外寒意有加,雨过天晴,便有感而发,作此诗。

寒风夜袭满园霜,
雨露重刷玉阶床。
又见冬日携暖意,
盎然春波破馆窗。

孤人一日往如常,
阑前苦读共烛光。
无限生机何处去,
自在胸中品苍茫。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戊子年末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