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7日星期日

布鲁日







我早前对于比利时的城市没有什么印象,大概也就知道布鲁塞尔了,而当我安排了比利时之旅后,便开始了对这个国家的主动认识。有趣的是当我一旦开始了对它的学习与了解后才突然发现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无知,因为那时在我的头脑中竟然没有一点关于这个国度的历史常识。当然出现这种情况也并不奇怪,我想大多数人都可能像我一样,地理历史知识都极其有限。
布鲁日(别称布吕赫)这座比利时著名的城市恐怕今天的名气远远不及它在历史上那样显赫,原因是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了历史上的那般风光,因此作为一个如今的旅游城市,要不是它在世界文化遗产的赫然在列,知道它的外国人恐怕并不会很多。而布鲁日能够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就至少还说明它在欧洲的历史上是有一定特色的,如果我们打开它在世界文化遗产网站上的介绍,关于布鲁日是这样被描述的:
“ 布鲁日作为出色的中世纪聚居遗存,保持着历经几个世纪以来的历史格局,以及它那些原始的哥特式建筑使之成为城市主要的特征。布鲁日作为欧洲的商业与文化之都,它用它的文化作为纽带联系着世界不同的地方,同时它也是弗兰德原始画派(尼德兰早期画派)的主要发源地之一。”
在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介绍中反复强调的是,布鲁日的城市建筑作为中世纪商业文化城市的所拥有的特殊地位以及这座城市对弗兰德地区美术史的突出贡献,便可以想象出它在历史上曾经拥有过的富庶与昌盛。因此我们更应该从一个相对广泛的区域中来审视布鲁日的存在。而布鲁日从广义上说属于所谓的尼德兰地区(这个概念包括了今天的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以及法国北部等冲刷平原地带),而在尼德兰的版图上布鲁日,根特,里尔等南部地区又被称为弗兰德地区(又作法兰德斯,弗莱芒),这个地区犹如其处在日耳曼人与拉丁人的交界处一样,在历史上就充满着不确定性,欧洲从古至今的几个大的统治力量都曾将他们的势力覆盖过这里,而弗兰德地区处在这些大国的夹缝中又尚能保持着自己的传统与特色。因而在历史上也留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一页。有趣的是当我读到法国艺术史学家批评家丹纳所写的那本著名的《艺术哲学》时,作者竟然是将尼德兰的艺术成就与意大利的艺术成就相提并论的,而且作者还很有意思地按照民族的划分分析了这两派艺术与其种族渊源,风俗文化的关联。原来尼德兰地区也曾经在欧洲文化艺术的历史上创造了不凡的成就,而这些成就的缔造者就是如今生活在这一带的日耳曼人,这些人用他们创造的艺术为这个种族创造出了与众不同的流派,并且向我们显示了他们在艺术上的天分,就如同意大利人所代表的拉丁民族的艺术天分一样。于是在欧洲的历史上尼德兰的艺术就几乎能与意大利的艺术相比肩了。这的确是我读到的最有趣的一段介绍,因为以往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分析与思考过存在于欧洲内部的这些差别,特别是我一直都认为,意大利创造的古典艺术以及之后在那里发端的文艺复兴一直以来就是整个欧洲的典范,其他所有的地区的分支艺术不过是那棵主干下的枝叶罢了。丹纳的分析就打破了这一假象,在他眼里更愿意看到的是那一派完全不同于意大利风格的艺术成就,并且他把这项成就的基因归功于养育这方人士的水土与风情。在他看来,任何艺术的成就不过就是一颗植物之上的花朵,盛开的花朵永远离不开养育它们的水土和种子,而这个种子就是那些不同种族的来源,在一方水土里的种子生根后所结出的枝芽就是让那些艺术之花得以盛开的必要环境,在这个环境中,人们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品性特点等都是催生出花朵的枝干。因此按照丹纳的意思,我们理解任何一派有成就的艺术都不能忘记它们得以存在的根本。而布鲁日恰恰就是让那些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重要一块重要土壤。
说实话,我来到比利时是先通过乘坐晚上的旅游大巴横跨英吉利海峡后从法国进入比利时境内的,路途上经过了根特,和布鲁塞尔,第二天一大早又从布鲁塞尔买了张火车票来到的布鲁日,一路上所看到的比利时尤其早上四五点钟左右的根特,一种说不出来的宁静,小巧与精致深深地打动了我,完善的基础设施,整洁的街道让我多少对欧洲哪里都一样的城市水准有一些嫉妒。而布鲁日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到了一座早已为游人准备好了一切的“历史名城”。这座比利时西北部的城市是西弗兰德省的省会,人口只有十多万人,这样的人口规模实在是少的微不足道。因此这样一个人口规模下的城市,最好的尺度莫过于步行。布鲁日的起源大致可以推算到公元一世纪,那时这里还是罗马帝国的边陲要塞,主要是起到防止帝国遭到北方海盗入侵的目的。而且那个时候的布鲁日几乎就是海边的城市,而今天由于泥沙的冲刷使得布鲁日已经远离海岸线了。但是这样一个优越的地理位置势必换来很多好处,渐渐地布鲁日成为了北部欧洲与英格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商贸往来的最佳地点。真正让布鲁日进入历史的黄金时期是始于12世纪,1128年7月27日这一天布鲁日得到了设立城市的许可,这就意味着布鲁日的历史从此进入了城市的时代。而与其他欧洲地区都长期笼罩在封建君主的羽荫下不同,布鲁日等弗兰德地区的许多城市就通过行业协会与市民组织等拥有了一套相对独立的政治自治权,分封在这里的侯爵们也对这样的情况格外容忍,因此在这些区域里就形成了早期的布尔乔亚式的市民社会,这一因素为这片土地后来培育出种种与众不同的艺术之花提供了前提条件。在布鲁日引领当地经济的产业是羊毛纺织和布料贸易,因为那时整个弗兰德地区都以这项产业作为其工商业的支柱,而布鲁日的地位也就渐渐跃升为欧洲北部重要的商业城市,其历史地位完全可与当时的威尼斯相媲美,而今日遍布全城的水网以及运河也让这个比利时城市赢得“北方威尼斯”的美誉。这里要插上一句的是,起初我对于这个所谓“某某威尼斯”之类的头衔颇为感冒的,动不动就拿有着密集水系的城市比作威尼斯,以此达到什么旅游的噱头。可是如今看来以布鲁日在历史中的贸易地位的确可与那时的威尼斯相提并论,因此我对于这样一个头衔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况且这里和威尼斯一样,不仅因为其工商业的发达而闻名,同样艺术与文化也逐渐从这片土壤中发育出来。布鲁日发达商业也促成了历史上最早的证券交易所,并且发展出了一套先进的金融市场,似乎和当代城市的发展模式相仿,到了十四世纪时用于积累财富的布料贸易已经不显得那么重要了,而当来自勃艮地的菲利普二世成为了弗兰德地区的主人后,由于这位伯爵的到来使得布鲁日渐渐成为一座集银行业,文化艺术产业,奢侈品贸易而著称的城市,因此这座城市在历史上形成了一次成功的转型与进化。可是十六世纪开始,这座城市开始又因为失去了往日的地理优势和支撑命脉的产业而逐渐衰退下去,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在历史上都保持着沉默,直至近代才重新成为旅游城市又恢复其往日的繁华。
布鲁日的城市特色,大体上可以总结为两大特点。第一,就是城市的结构基本上以运河水网为主,环城的水系和交错的水网构成了布鲁日历史上的城市基础设施,由此可以看到在以运河水网为运输途径的古代,但凡能够形成如此密集的水网与结构的城市无不都是富庶的古代商业城市。这一点无论是从西方的威尼斯,东方的苏州等城市中都可以得到明证。 当然形成密集水网的城市也不能离开他们所处在的地理环境,例如无论是这里的布鲁日,还是意大利的威尼斯,以及中国古代的苏州,无一例外这些城市都是水资源丰富的城市,而且要么处在河流入海所形成的冲刷平原地带,要么索性就是一座海上的城市。但运河水网的城市特色却给我们今天提供了很好的古代商业城市的模式。布鲁日的第二大特色是其城市一如既往地沉醉于中世纪保留下来的哥特式传统,有趣的是,这种传统即便在哥特式建筑退却的年代里,布鲁日人却依然独忠此道,不仅在宗教建筑上甚至在世俗建筑上也保留着哥特的传统(例如布鲁日象征城市自治的市政厅 1376-1386建成)。这种特色也许在丹纳看来正是显示着弗兰德人的特点:在他们的一乡一镇之中人们都是极为严肃而且守着古老传统的人,而他们中世纪的信仰与虔诚在普通市民(布尔乔亚)中甚至比在贵族中还要牢固与可靠。因此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布鲁日作为早期市民城市这种独立思想和恪守规矩的传统就一直写在他们对哥特建筑风格的忠实上。这一点则和意大利人在历史上很不相同。而这里人们表现在艺术上则是那种对于冷冰冰现实的那般不放过任何细节的忠实刻画并将之表现的淋漓尽致,这种性格也如同他们死板而冷峻的面孔一样。从这些方面出发我们便可理解弗兰德地区美术作品的一二。例如从活跃于布鲁日的15世纪画家扬·范·艾克(Jan Van Eyck)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出弗兰德绘画的特点。
今天的布鲁日作为一座遗产之城,从它的外在表现上看,似乎做到了竭力凝固一切历史的样子,可是我们不能忘记,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不可避免的与中世纪远去,因此虽然作为一个游客我能在这里领略到那时的建筑和艺术,但真实的生活在这里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因此从繁华的街道上我们丝毫不能体会任何历史的生活气息,这一点多少都是整个欧洲历史城市的遗憾,人们已经无法从市民生活的土壤中找寻历史的痕迹。

平原
二零零九年五月十七日完稿
二零零八年八月八日考察布鲁日